天天的部落格

船舶颱風中求生實錄 Survival in Typhoon

A smooth sea never make a good sailor.

Nov. 4th 1989 A historical recorded strongest typhoon gay in Thiland bay. We were blessed to survive through the monster.

船舶由高雄往泰國Khanom港航線圖

颱風和船舶當時位置

Date : July, 1989 民國78年11月某日　Location : Bay of Thailand 暹邏灣

Ship’s Name : M.V. Ever Splendor 船名: 永華輪

泰國很少有颱風，但是那一次七十年來最大的超級颱風卻讓我們碰上了，而且被吹進了颱風眼中。艱苦奮戰一夜，在菩薩的保佑全體船員的奮戰之下，幸運的逃過一劫。

「At the Mercy of God」中文意思是「隨上帝擺佈」，這是幹練的老水手最不願意面對的海上氣象，意味著已經無計可施，只有任憑狂風巨浪擺佈，能做的只剩下祈禱。但是祈禱有時候還真是有用。

Nov. 1989 some day (day/time all approximate after many years anyway)

Time 17:00　10hours before arrive the loading port, Khanom, Thailand.

下午17點，10小時後預定到逹裝貨港，泰國卡農港。

正在吃晚飯時，水手急呼：「海面上發現大片浮木。」當時我剛上船一個多月，是見習船長，剛由油輪轉換跑道到雜貨船，所以公司希望我先見習幾個月。

水手緊張的跑到餐廳來大聲報告海面上都是大片大片的巨大的浮木後，我和船長李先生到外舷觀察。我和水手的判斷是前方有木材船翻覆了。而根據前八小時氣壓不斷下降的紀錄來看，前方天氣必然有狀況，我建議先把船轉向回頭，待情況明朗後再做進一步決定。

李船長是近洋船的老船長，他說暹邏灣從來沒有颱風，而且他約好了明天他的女朋友從曼谷搭飛機到泰國南方漁港Khanom，我們的目的地，所以他認為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就保持原來航向繼續開。

我上到駕駛台後要求報務員收氣象，報務員竟然說：「你只是見習船長，等你正式了再下order給我。船長又沒有要收氣象。」我心急如焚的看著滿海的巨木從船邊漂過，卻沒有辦法做任何事，只能打開短波收音機，試著看看能不能收到什麼消息。

氣壓從９９８很快的降到９９０，二個小時急劇的降了 ８mb，根據氣象常識，我們正往颱風中心去。我再要求收氣象，得到的答案相同，這時候我動怒了，揮起了拳頭對著報務員就是一拳，我說：「你不收氣象，我就宰了你。」我把他拽到報房要他收摩爾斯碼的氣象報告，同時打開氣象傳真機。這才發現，他根本很久沒收氣象了，連收聽頻率都找不到。於是我要他快點找，並要水手在報房陪著他，免得他又跑了。

Time 20:00　晚上８點

氣壓降到了９８０，我急了。把李船長找上駕駛台，他仍是老神在在的說，應該只是低壓(他想說的是：熱帶低壓（Tropic Depression），但他一時說不上來專有名詞。)我則堅持是走進了颱風，因為根據我在大油船上幾次遇到颱風都是這樣的情形，我要求立刻調頭逃命。李船長仍然拒絕了我的要求，儘管我大聲要求，他也認為我太緊張了。

我下令水手部把全船所有可以固定的東西，全部搶時間雙倍的固定好。所有人員把救生衣準備好。

Time 22:00 晚上１０點

氣壓９７０，海上風浪已經大到船已經幾乎走不動了，海上已經是狂風暴雨，我要的氣象報告還沒有收到，李船長則繼續勇往直前what a foolhardy bX!

Time 22:30晚上１０點３０分

報務員緊張的拿著氣象傳真圖給我，颱風中心就在我們前方不遠對著我們過來，而且是超級颱風。他顫阧的說：「泰國、香港氣象台都沒有報，只有日本的氣象台報了這個颱風。」我再看氣壓錶，我的心整個沉了下去，指針指在９６０以下。

我把聲音壓低了說：「氣象收的很好，你再幫忙收收看有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報務員在搖搖幌幌的走廊中走回了氣象室，他和水手把椅子綁在桌子上，再把自己用繩子綁在椅子上，這樣才不會在收氣象時摔了下來，或者椅子滑走了。

李船長上了駕駛台，他全然慌亂了（panic），對我說：「你看著辦好了。」然後就再也看不到他出現在駕駛台了。

Time 23:00晚上１１點００分　氣壓９５５

我利用半個小時的時間，要求輪機部備俥，並廣播要全體船員提高驚覺，準備好救生衣隨時準備穿著。並要求水手長把救生艇準備好，把水和口糧多放些在救生艇中。過了一會兒，水手長臉色凝重的報告：「二個救生艇都準備好逃生了。」水手長問：「難道不能調頭跑，躲掉嗎？」我告訴水手長：「現在風浪已經大到船都走不動了，根本調不了頭，只能想辦法不要沉了。」水手長氣的破口大罵：「下午可以跑不跑，現在逃不掉了，可怎麼辦？」我要水手長下去休息，有事隨時我會叫他。

永華輪是一艘十五年的老破船，而即將面臨暹邏灣七十年來最大的颱風，這要怎麼因應呢？（七十年來最大，是我們逃生後，從報紙上得知的。）

氣象學是我最喜歡也是最拿手的一門功課，大學時代這門課是令不少同學頭疼的必修課，可是我都是九十分以上。大副、船長考試，氣象學也是讓考試者不容易拿高分的一科（現在刪掉不考了）。由於我對氣象的熱愛，除了書本之外常研究許多國外有關海洋氣象的論文和報告，讓我在大副特考時，氣象拿了90分，船長考試更拿了98分，我相信也是因為對自己氣象素養的信心滿滿，以及堅定不移的毅力，才能夠安全度過那一次的颱風，救了自己也救了全船的性命。

船在颱風中要如何求生？（How to Survive in typhoon ?）

美國海軍第七艦隊二戰後在菲律賓蘇比克灣遭受過一次颱風重大損害，船艦和人員損失、傷亡慘重。當第二次颱風來臨的時候，艦隊司令在所有船艦出港頂風時，他下逹了所有船艦停止主機、讓船自由漂浮的命令，這次他們躲過一劫，只有少數船艦受損，大多保持完整，沒有損失任何人員。

他的理論就是火柴盒理論（Match Box Theory），也就是說，如果船舶像一個火柴盒一樣的漂在大海上，颱風只會令你晃盪而不會沉沒。

日本人則提出了：右舷漸風徐航法。

當船舶不得己被吹進入了颱風中時，航海者把船舶主機降至最低速，保持右舷頂風緩慢航行。這個理論是因為保持右舷緩慢頂風，可以從颱風最危險的區域（危險象限）轉進至安全的區域（安全象限），就像下圖中下方的紅色路徑，最終可以安全脫離颱風。記載中也有許多日本船用這種方法安全從強烈颱風中安全逃生。

讀書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掉進了颱風中，要怎麼做？。」我想我會採用日本教科書上的方法，現在給了我一個機會好好去實驗這「右舷漸風徐航法」了。

颱風行進方向, 颱風圈中的箭頭表示風向.下方紅色路徑表示漸風徐航法理想軌跡.藍色表示本船當時可能的軌跡.在颱風中，船隻走不動了，沒有太多的選擇，理論都只是書本上的死的印刷字，只有就勢論事，把握原則加上信心、鎮定（帶領全船人都保持鎮定）。

颱風圈中分四個象限：以颱風前進方向為12點方向，時鐘12點到3點是象限Ｉ，3點到6點是象限IV，這是危險半圓，要想辦法不要進入；時鐘12點到9點是象限II，9點到6點是象限III，這是安全半圓，不得己被颱風逮到時，要儘量保持在這個半圓內。

這是理論，不保證証到時候會救你的小命，平時多看書、多祈禱！

於是，我下令輪機員把船舶主機換為輕油，這樣可以保持長時間慢俥而不致主機受損，速度降至慢俥(slow ahead)，並且在駕駛台要求舵工盡量把船維持在右舷45度頂風。就這樣一直和颱風奮戰。

Day 2 01:00 第二天清晨，凌晨一點。

無線電裡傳來求救呼聲：「Mayday!Mayday!Mayday! I am the vessel on your starboard, my cargo hold is flooding, and ship is listing. 」當晚在雷逹上清晰可見附近尚有其他三艘貨船，不遠處還有三個鑽油台。呼叫我們的是離我大約四、 五海浬 （約八、 九公里 ）的他船，另外二艘沒有呼叫的船，在雷逹上已看不著了，原先我以為他們已經逃走了，後來才知道他們已經不幸翻覆沉沒，船員全數罹難。

我船被海浪像雲霄飛車一樣的被拋起丟落、上下左右前後劇烈搖晃，有時候晃到50度以上，操舵的水手還因為站不穏摔到地板上，在地板上又滾來滾去了好幾回，我一手抓著欄杆放低身子另一手把滾到我身邊的他拉了起來，繼續把舵。

我回應呼救船，我船沒有能力去救你，目前保持heave-to with slow speed and starboard side against wind, please try this way to stable your ship.請他做和我一樣的右舷漸風徐航法。這時候船員們滿是焦慮地問我：「我們會不會沉了？」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許多日本船都經由這個方法在颱風中活了下來，我們應該也能survive through.

我船被颱風一直吹向離我十浬左右的外海鑽油台（off shore drills），我一直擔心，如果撞上了鑽油台，不也是死路一條嗎？這時候我焚香向駕駛台的媽祖祈禱，求祂能帶領我們一船的人平安度險。大海狂風暴雨中的當下，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老婆、兒子、爸爸、媽媽還有家人，我一定要奮戰，一定要平安回家，再看看他們。就在祈禱不一會兒之後，還有大半支香的時候，船頭方向烏雲突然散開，皎潔的滿月出現在船頭，彷彿菩薩的明燈。我的信心大增，我和船員說：「船絕對不會沉，我們一定會過的去的。」

Day 2 03:00

突然間風平浪靜，船也不搖晃了，氣壓930（左右）。我們在颱風眼中間了。

水手們高興的說颱風過了，李船長也出現在駕駛台說終於過了。我告訴他們，現在氣壓最低，我們是在颱風眼的當中，用不了多久，最大的風浪就要來了。水手們聽了不免有點灰心、個個無助的看著我；李船長則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的又回到他的房間不見人影了。

這時候，我把甲板所有燈光打開，甲板照的通明，我要求全船利用短暫的時間，立刻把剛才吹亂吹鬆的部位和機具快點綑牢，並且要水手上甲板把鬆掉的帆布再拉緊綁好。船員們經過昨晚一夜的奮戰雖然很累，但是信心滿滿、鬥志高昂，對我的命令更是立刻去執行。

我們到了甲板上才發現全船密密麻麻地停滿了海鳥，說有個幾萬隻也絕不誇張，那景象非常的詭異。我想這些鳥也是給這颱風吹的筋疲力竭地掉到我們船上了（生活在風平浪靜的暹邏灣的它們，DNA裡可能根本沒有颱風的應對基因。），於是我和大管輪一人拿著一只大大的空牛皮紙箱來撿鳥，因為等一下颱風眼一過，立時就會狂風暴雨，到時候這些鳥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們撿了它，說不定可以救它一命（多年以後再回想，或許動物的第六感知道我們這條船會安全逃過，所以選擇逃到我們船上。）。海鳥們根本飛不動了，我們抓它的時候，它也不跑了，有幾隻還用長喙狠狠的咬我的手，好在我帶著厚厚地手套，也就由著它咬。我們撿了五六箱之後，看了看滿船鳥的數量好像一點兒也沒有減少，不免氣餒。這時候我感覺到又起風了，立即大聲呼喊：「大家快點離開甲板，又要起風了。」大夥立刻回到住艙，把水密門牢牢關好，準備第二回合的戰鬥。

在海上經歷超級颱風的颱風眼真的是亡命快感，前一秒鐘風平浪靜，後一秒立時排山倒海的大風大浪就來了，這可比迪士尼樂園或者任何遊樂區的遊樂設施來的刺激多了，只是這玩意是真會要人命的。

《ROUND II》第二回合

我仍是用「右舷漸風徐航法」，經過了第一回合之後，航海員、輪機員和水手們都習慣了應戰模式，而且也更有信心了。不過讓我最擔心的還是船還是一直朝著北邊的三座海上鑽油平台漂過去（這時候船位大約是在颱風圖下方路徑的４、５，被風吹向北方中），雖然很緩慢，但是時間久了，還是讓人擔心不已。附近那艘呼救的商船也還在載浮載沉中努力奮鬥中，不過，從她駕駛台傳來的無線電通信也顯得比較有信心了。我們一直保持通話，一方面解除一點緊張的氣氛，另一方面也彼此加油。

Day 2 04:00 第二天清晨早上04:00

船仍在劇烈搖擺、好像隨時會被拆散的拋起丟落中，這時候二副拿給我幾片餅乾，我隨手放進嘴裡。水手趁搖晃空檔倒了杯水給我，可是水還沒交到我手上，船就晃到三、四十度，他拿著杯子又在地上來來回回的翻滾了。（事後他還被我們嘲笑不已，他則說為我倒了最有情義的一杯水，因為他新配的鎢絲邊眼鏡都摔壞了。）

當我用雷逹再度觀測油井的距離的時候，赫然發現原來三個油井的雷逹回跡，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二個。我看了好幾次，仍然只發現二個回跡，心中駭到了極點，難道是油井被吹倒了，那可不得了。我要二副來看雷逹，二副說：「油井被吹倒了嗎？不會吧！」

Day 2 06:00

風力逐漸降為九級，雖然風還是很大，但是謝謝菩薩保佑，我們已經安然度過。我要輪機員慢慢把主機馬力開到７０％，轉舵向著目的港開去，船在搖搖擺擺中開向目的地。

Safe Arrival 安全到逹

大約中午時分，我們到逹了Khanom港，下錨後用VHF呼叫了很久才得到回應。港口電台以很驚訝的語氣問：「你們從哪裡來？(Where are you coming from?)」

我們這才知道，港口大部份設施都被吹壞了，港區大小船隻包括拖船都早已逃之夭夭，到其它港口去避難了。

我和水手們把昨夜撿來的海鳥一隻、一隻的拿出來放在甲板上，它們有些還能振翅飛走，有些累的瞇著眼睛一隻腳站在船邊欄杆上。飛不走的我們餵它小魚吃，它也不吃，給它水喝，它也不喝。

中午時分，水手們吃過了大廚的榨菜肉絲麵後（廚房砸亂了，只能煮麵。），聚在樓梯口邊望著海鳥，也望著看起來被吹的七零八落的港口，我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都站起來把板櫈讓給我坐，和我聊著昨夜的事，還笑談了水手打滾的事。（這位翻滾吧！水手！就是我另一篇文章和大廚打架那位水手，詳見：勸架）

後來我們才知道，那一天晚上暹邏灣裡漁船翻覆了七十多艘，商船二艘翻覆沉沒，一艘商船浸水但獲救。翻覆船舶的船員，絕大多數都沒有尋獲，成了颱風夜的犠牲者。外海油井平台倒掉一座，上面一百五十多個人全數罹難、無一悻免。

真的是「右舷漸風徐航法」救了我們嗎？回想起來，我心中的答案不再是那麼的肯定，而心中有另外一個聲音說：「不是」。我開始相信那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救了我們。回想起那一夜船頭烏雲突然散開，月光普照的那個當下，我的心中仍然非常的感動。雖然說「The stormy sea will make a good sailor」狂風巨浪才能訓練出好的水手，但是我相信在颱風中就算再好的水手仍然須要上天的庇佑，也就是：「At the mercy of God」

My Maxim  : For sure, the stormy water will make a good sailor, but the best sailor in the furious sea still call for the mercy of God.

In God we trust !!

船員賺美金的時候，低頭看看這句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