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逆於心 @ 天天的部落格

莫逆於心

濟南千佛山夕陽西下

「莫逆之交」是指好朋友的形容詞，語出莊子大宗師篇中二段對於好朋友的敍述，其實不只是好朋友，人際間的任何關係，只要是互契於心，都可以用莫逆於心來形容。

莊子大宗師中有二段話是這麼說的：

l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虛構的人名），在一起的時候一塊兒說：「誰能以虛無為首，以生為脊背，以死為臀部；把死、生、存、亡看成一體、俱在不悖的人，就是我們交往的朋友了！」四個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於是彼此交往成了好朋友。』

《原文：》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ㄎㄠ）﹔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

l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說：「有誰能彼此交往又好像並沒有在交往，互相為對方付出又好像沒有為對方付出什麼；誰能登上天際，悠遊於雲霧之中，不停的輾轉攀昇而至於宇宙無窮無盡之處，忘掉自己的存在，沒有終了也沒有窮盡？」三個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於是彼此交往成為好朋友。』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語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

這二段話讓人想到金剛經的幾個四句偈「無我相，我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如果佛經看通了，莊子這二句話很容易明白。

「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這句話和心經的「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是不是很像呢？為什麼能度一切苦和厄呢？因為照見就是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自己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就像一個跳脫在宇宙和因果循環之外的清清楚楚的旁觀者，世出世間一切法你都能經由觀照看明白，再經過照住的功夫讓心不為之苦（或樂，因為有樂才有苦。），然後能夠照見人生和宇宙時間的真相，才能知道死生存亡其是一體的，才能「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一切顛倒夢想，究竟涅盤。」正是聖嚴師父大去時留下的四句偈：「無事忙中老，空中有哭笑，本來沒有我，生死皆可抛。」本來就沒有我，死生存亡視為一體那麼有啥好哭、好笑、好計較的呢？

莫逆於心的例子很多，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更是四處可見。

l 郭靖和黃蓉死守襄陽城時，在面臨生死關頭前，二人相視一笑，這一笑不僅是他們二人沒有遺憾的莫逆之心的一笑，也是讀者一路從大漠英豪到射鵰英雄隨著故事發展對於二人莫逆於心的愛情所懷有的感動和羨慕。

l 倚天屠龍記在小說到了最後的時候，周芷若把趙敏點了啞穴藏在樹後，再把張無忌誆到樹前問道他倒底愛的是誰。書中寫：『張無忌道：「芷若，這件事我在心中已想了很久。我似乎一直難決，但到今天，我才知道真正愛的是誰。」周芷若問道：「是誰？是……是趙姑娘麼？」張無忌道：「不錯。我今日尋她不見，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要是從此不能見她，我性命也是活不久長。小昭離我而去，我自是十分傷心。我表妹逝世，我更是難過。你……你後來這樣，我既痛心，又深感惋惜。然而，芷若，我不能瞞你，要是我這一生再不能見到趙姑娘，我是寧可死了的好。這樣的心意，我以前對旁人從未有過。」』等到周芷若撥開樹叢讓他們相見的時候，金庸寫道：「月光之下，只見她眉間眼角，笑意盈盈，說不盡的嬌媚可愛，想是他適才與周芷若這番對答，都教她一一聽在耳中。她雖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聽到他背後吐露心曲，對自己竟是如此銘心刻骨的相愛，情意懇切，自是禁不住心花怒放。」這種愛情的莫逆於心而相視一笑，真是羨煞天下多少有情人了。

l 古龍小說「流星、蝴蝶、劍」雖然是以背叛為主軸，但事實上是以「仗義每多屠狗輩」這句話描寫了人世間處處都是有情有義的人，但是愈是大人物、響噹噹的人物，反倒容易見利忘義，出賣朋友的多。書在結局前有段感人的對話：老伯在經歷了災難後，對孟星魂說：「你很好，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兒子。」孟星魂說：「我、我、」他說到這裡淚水已經流出來了。我們看書的人，看了他們雖然被朋友出賣被害的家破人亡，但也有更多的朋友為了他們犧牲身家性命慘烈而死的這些過程，也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淚。這裡老伯和孟星魂的相視一笑的莫逆之情，除了友情還有兩個人共同愛著的一個女人的心情，小蝶，是老伯的女兒，也是孟星魂的愛人和妻子。

人也有許許多多的朋友、親人都四散地遠在他鄉，這一輩子也不知道能再見到幾回了，這時候莫逆於心就成了一種心靈的黙契，你就是知道他會祝福你，他會為你祈禱，雖然再見一面是遙遙無期的事了。

在這樣的情境下，莊子也說了：「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泉水乾了，魚沒有了水躺在地上，彼此呼氣保持身體的濕潤，彼此吐口水以保持身體外表的水分，這樣的彼此互助求生存的情感，反而不如彼此遠遠的分離，各自悠游於江湖之中，自適而彼此相忘。所以很多朋友，各自在不同的國度生活著，或許彼此兩忘於江湖，各自悠遊，不論還能不能再相見，只把祝福放在心裡面，或許也是幸福的另一種方式吧！

莊子大宗師中又說：「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這原是說真人的一或不一其實都是一致不二。佛經中一下子說有，一下子又說空，然後金剛經又說佛在世四十九年根本沒有說法，搞得你空也不是，有也不是，念佛也不是，不念也不是，這就是「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要讓你直探人生真相，而不拘泥於空、有之中。就像佛法說的「萬法歸一」。又有人問了，萬法歸一，那麼一歸何處呢？這就像「芥子可以藏須彌」是一樣的一種概念。

張無忌說的：「芷若，我不能瞞你，要是我這一生再不能見到趙姑娘，我是寧可死了的好。這樣的心意，我以前對旁人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意你有過嗎？這心意好像也就是「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的真實寫照。人是受七情六慾支配的，但是如果心中有一份堅持，不論時間、環境、人事如何的變化，還有隨之而變的治絲益棼的心緒，總要記得真心的堅持始終是簡簡單單地存在於心中，這樣的觀照，無論心是多麼的紛亂不堪，就會很快的平靜下來，都能看得到自己真心的清靜和小小的堅持。

小小的堅持，情感的表逹是：「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

當然小小的堅持，還有兩忘於江湖的許多四散於海角天涯的親人、朋友，每當想起來的時候只有一句話形容：「莫逆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