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 孫子兵法:上兵者,不戰而屈人之兵。
新婚不久的老婆去韓國隨船經過仁川水道時留影
韓國仁川港-關於圍棋的一段往事。
民國八十年,我在一萬多噸的木材船做船長,從十一個印尼小島裝了滿滿的木頭之後開到韓國卸貨。老婆從台灣搭飛機到釡山港來船找我,我船在釡山港停了七天後,又到了群山港五天,從群山港又開到了離首爾幾十公里外的仁川港。在仁川港船停留了廿多天,這廿多天之中,我帶著新婚不久的老婆到當時還叫做漢城的Seoul去玩了好幾次,也在仁川港閒逛多日,是不可多得的旅遊機會。
我船的三副先生是一位海軍卅九年班上校退伍、六十開外的王老先生,他在海軍中可是赫赫有名,他的赫赫有名並不是有什麼彪炳戰功,也不是做過國軍英雄,而是他是海軍中數一數二的圍棋高手。他常和我聊天說他曾經陪過空軍總司令周至柔將軍還有海軍高官等下過圍棋,而且旅日圍棋名人林海峰當年還是小朋友的時候,就和他們常在一塊兒下棋。他都提到林海峰的時候,都稱之為海峰、海峰的,可見他們曾經是很熟悉的忘年棋友。
當年去韓國的永華輪。空船下錨時,右船頭有人吊在外側擦油漆
我對圍棋認識有限,也就是說只略為知道一點皮毛,根本還算不得是會下,只懂得基本規則而已,遇到了世外高人也只有讚嘆的份,雖然偶而和王老三副下個二盤,但是大部份都是他指導的多,而我自己下的少。不過他總是很客氣的說:「船長真是年輕又聰明,學的真快。」其實我知道老先生會做人,我就算再下三十年也不是他的對手,因為他的棋力真的很強,據他自己說,他大約是職業級的三段到四段,也就說如果是業餘選手可能是五段了。不過好強的我還是借了老先生的珍瓏集,就是圍棋的棋譜的一本書,這書中有套好的局譜,再經書的作者解釋來龍去脈等等,是圍棋高手自己打發時間練習之用。這本圍棋的書,對我來說是小孩玩大車,對於那些高深的變化還有要記下來以後至少三、四十步棋不同的下法,我可是力有未逮,或許應該說對我來說根本是天書一本。王三副,據他自己很客氣的說法是:圍棋至少要不費腦筋的就要隨興想到對方下一手棋五十步以後的所有變化才稱的上的熟手,也就是說當自己在下棋的時候,要想到我下這個子後,對方如何應付的方式,一直到後面五十步的各種下法。如果是這樣,我連入門的學徒都算不上了,遑論生手、熟手了。記得當兵的時候有位飛官號稱有初段的功力就已經叱咤軍營,整天不可一世的到處吹噓他可以記到三十步棋,那像我們王老三副,謙沖為懷、與人下棋又處處留情,還誇獎對方聰明又進步的很快。
在仁川港停留了一星期後,韓國工人見三副整天擺著個棋盤在休息室,於是就有二個"高手"和王三副下個二把,出乎老韓意料之外的,下不了杯水時間,二、三下就輸到要脫褲子了,而且在三副讓九子之後,還是三加五除二,一下子就輸的徹底了,套句台灣俗語:輸到脫褲。所以第二天又把仁川港"真正高手"請來和王三副對奕。那一天早上,三副到我房間找我對我說:「報告船長,今天早上有個老韓要找我下棋,而我又在當班,我想先跟您報告一聲。」我以為他沒辦法當班,就說:「沒關係,我今天不出去,我幫看著,你去下棋吧!」他很客氣又很尊重的說:「船長,不用啦!有事我都在,我會去處理,只是當班在下棋,要向您報告一下。」
原來韓國人下棋輸了不服氣,再怎麼說這是韓國人的國粹之一,於是乎第二天找來了仁川港圍棋"真正高手"來討回面子。只見船上休息室裡滿坑滿谷的站滿了韓國人,咕噥咕噥的都是韓國話,他們指著 王老 先生比手劃腳的討論,而那位”真正高手”也就和三副面對面的坐了下來。只見今日高手慎重其事的坐了下來,而其他韓國人則恭敬的站在他的旁邊,他用簡單又帶著濃濃韓國腔的英文和三副說他只是三段,並請問三副幾段。三副老先生很客氣的說他只是四段,而且很久沒有正式下棋,加上年紀也大了,所以現在退步了不少。"真正高手"請三副授九子,也就是先讓他九個子,三副認為最多授四子就好了,也請對方不要太客氣了,最後就決定三副授四子。只見"真正高手"在四角的四個點擺上四子,然後三副開始起手,一場大戰於焉開始。下不了幾手,這韓國人考慮時間愈來愈久,而三副還是好整以暇的很快就落手。有時候水手來叫:三副賣菜的來了。三副就站在棋盤旁邊和賣菜的韓國人討論採購菜單,同時也"抽空"在對方落子後也走過來看似隨意地走下步棋;有時候卸貨工人進來找三副要借工具或繩具,三副也帶著他們去庫房拿東西,然後很快的回來再下棋;而下棋的老韓們則是從竊竊私語的討論變成指手劃腳的大聲比劃,二相對比已然看得出高下了。隨著棋盤的棋子愈下愈多,這老韓也愈下愈慢,而三副還是下子如飛,而且還常抬著一個老臉對我苦笑,好像在說:「等真久啊!」眾老韓看三副一派輕鬆狀,不免氣餒不少,但還是努力下棋,希望能板回一城。其實他們下的戰況如何,我也看不大懂,只是看氣氛而已,只見後來三副拿著菜單看了起來,還和我討論要買這個、不要買那個,要買韓國88香煙還有OB啤酒,這把老韓們更是搞得灰頭土臉。船上的工頭好奇的問我:「船長,你們在討論什麼?」我還沒來的及回答,三副可能怕老韓失了面子,所以搶著說:「我們也在討論棋,船長說我前幾手走的不太好。」說完了還把棋子比劃二下再說:「船長說剛才這二步可以這麼走比較好。」這可把"真正高手"們駭了一跳,一個三副已經殺的他們焦頭爛額,而我還可以指點他。其實我們討論的是船上買香煙的事,三副因為他自己是老煙槍,所以和煙酒商訂了太多的煙,我不免問他:「三副你怎麼買這麼多煙啊!」而三副對著我笑笑不好意思解釋的表情讓老韓們誤以為我在指責他棋下的不好,也因此對我的"棋力"更加的多了莫測高深的想像力。棋下到最後,一個是把把陷入長考,一個是落子如飛,想當然耳的是老韓慘敗。又過了二天,工人們又把師父請了來再戰,不過一樣是沒討著便宜,還是輸了,不過輸的比較少一點罷了。於是仁川港都知道了我船有二大高手,一個是三副,另一個是年輕的船長,而船長棋力比之三副更勝幾籌。
過了幾天,因為船上要發薪水了,而我們一路上幾個月已經把船用金都花的差不多了,所以我請台北公司匯了一萬塊美金到代理行,我就一大早帶著老婆去仁川代理行總公司去領錢。代理行是韓國某大海運公司的分部,在一棟氣派的大樓裡,我和老婆進了大樓搭電梯到了代理的辦公室,代理行的人以貴賓級的禮遇招待我們。
我和老婆正在品嚐韓國茶和小點心的時候,代理行的經理也過來坐了下來。在自我介紹後,他就談到我們在仁川港下圍棋的事,對於我這麼年輕就棋力這麼高實在是很佩服,我隨意答個腔,因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又接著說,他們海運會社的社長已經七十多歲了,也是圍棋的愛好者,非常喜歡下棋,聽說我們下的很好,所以今天特別交代一定要 和船長 先生下一盤。我一聽可是如元曲杜十娘寫的:「冷水澆頭,懷裡抱著冰。」這可怎麼好?可糗大了。經理又指給我看下圍棋的和室,棋盤等等都準備妥當了,只看的我頭皮發麻,而且肚子好像也開始痛了。只好說今天不行了,因為已經了船員和家屬在外逛街和聚餐,而且老婆也要去買東西。老韓們一直極力強留,而我急的一直要脫身,急的好像要拉肚子了,眼看有點賴不掉了,我把臉一沈說:「其實我比較在意的是,沒有事先邀約就要下棋,我從來沒有這樣子過。」
後來還好他們社長要到大約中午才會到公司,所以我十點多領了錢又聊了一會就走了。聊的也都是圍棋,當我告訴他們林海峰我們都叫他海峰的時候,而且也曾經和海峰下過棋,韓國人聽了都是連連讚嘆,對我的棋力是更加佩服。我呢?趕急帶著老婆逃之么么,還不忘死要面子的說二句是因為真的不能再等了,老韓們也不好意思要留我等二個小時,所以也就不再堅持了。
出了代理行大厦,我和老婆走在街道上,老婆一直在笑,笑我今天差點就糗掉了,而我的肚子似乎也沒有那麼痛了。回想剛才看到和室棋盤的時候,頭皮一陣發涼,肚子陣陣絞痛,真是丟臉,不過還好沒被看出來。
從那天以後,代理行怎麼叫我、請我、利誘我,我都不去代理行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和三副說了這段故事,可把老三副笑的眼淚鼻涕都流滿地。但是我們 王老 先生在臨開船前還不忘替我吹牛,他和代理行說:「就因為船長,所以他選擇上這條船,這樣才下棋有個伴。」我說三副,您就饒了我吧!這仁川港咱們以後是真的不來了嗎?
在仁川港過水閘時,仁川管制塔。
年輕的老婆和我在漢城玩。
永華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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