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
幾個月前，手機有幾通國外打來不明的未接電話，我不以為意的沒去理它，隔了二天，國外電話又來了，我一面猜想是誰打來的，一面接起了電話，「喂、喂，船長、船長，我是小林，您好！」原來是十年前我離開船上到岸上工作的時候，在船的水手打來的電話，雖然他每年都會打一、二次電話給我，可是心中狐疑的是為什麼要在國外打越洋電話呢？「小林，真高興你打電話來，有事嗎？」「船長，沒有什麼事，我只是要告訴您，公司已經正式升我做三管輪了。我一定要告訴您這個消息，所以我在國外打越洋電話給您。」聽了這些話之後，在電話這頭的我，心中非常感動，是因為他溫馨的電話，也是因為他努力了十幾年終於當上了甲級船員，這意味著他們全家的經濟問題都解決了，老婆再也不必放下二個小小孩去上班，可以好好在家照顧小孩了，老爸爸也不必再加班到夜裡，幫忙家用了。真的好開心，在電話中他難掩興奮的一直說著感謝我照顧他的話，可以這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跑船這一行到底好不好呢？大部份海事院校畢業的學生，為了不想離開女朋友或家人，選擇其它的出路，放棄了做一個月收入十幾萬的高級船員的工作：三副或三管輪。可是卻也有人費盡了心思，付出了時間和犧牲了全家的團聚，一心一意努力的去完成做高級船員的夢想。
小林從海員訓練班（又稱船訓班）結業，第一次上船實習就是被派到我的船上，他是航海班的實習生，到船上來做見習水手，在見習期間每個月只有少少幾千塊的零用錢。
船訓班是為了不是海事學校畢業而又想要跑商船的人所設立的機構，現在幾乎已經停擺了，起初是因為年輕人不願意上船工作，現在則是因為乙級船員的工作大多由外藉或大陸船員取而代之，台灣年輕人因不願意上船而機會愈來愈少，又因為機會少了，現在想上船的人，也逐漸流失了；而船訓班結業的人，只能做船上乙級船員，不能夠做甲級船員。以前還有船訓班後的通訊教學，現在也全都沒有了，所以船訓班出身的乙級船員想要成為甲級船員，只有重頭回到海事專校去唸二年書，再經過國家特考，才能拿到甲級船員執照，這才能擔任船上月入十多萬起跳的甲級船員。
小林上船後，開船第二天，我要他到房間面談，這是我做船長的時候對新進船員做溝通和了解的必要程序。他說不了二句話，我就發現他是緬甸華人，因為發音的特殊，像習慣以合起來的嘴巴上下以做圓球狀滑開，再加上鼻音發音，這樣會把例如：point這個字會念起來好像彈簧彈跳似地，再加上一些用字的不同，聽起來很好玩。但是他的表逹能力不錯，在緬甸的華文學校也讀到高中畢業，長的有眼睛大大的，是一個家教很好又長的帥氣的廿七、八歲的小伙子。
在暈船中小林很快的把甲板的一些基本工作學的差不多了，由於他很勤快，又老老實實地不埋怨的搶著去做工作，很快的就得到大家的讚賞。而我也漸漸地了解到他家中的情形，他從緬甸讀完華人高中後來到台灣，就一直東成西不就的打些零碎工，在光華商場擺過攤、賣過玉，也和他年邁的父親輪流開計程車，不過因為他們從緬甸來的時候就不怎麼富裕，十幾年來家中食指浩繁又加上收入不穏定，所以還是過著無殼蝸牛的清苦日子。這也是為什麼當他聽說做水手一個月能有四到六萬塊的收入的時候，就去了船訓班受訓，開始跑船了。
小林在船上甲板部實習半年後，我們報請公司把他升為正式的水手，又過了一、二年，他把二年來存的錢做頭期款，在土城買了一間房子，他們家告別了無殼蝸牛的日子。他在船上雖然省吃儉用，可是對同事絕不小氣，而且每次回台灣的時候，他的父親都會開車來到碼頭邊看他，也順便帶同事出碼頭，順道做點服務。
大約二年後，有一天他突然問我：「船長，水手要做船副，要經過什麼樣的考試呢？」他問了之後，許多老水手都笑他。因為現在的水手要升做船副，比以往困難多了。以前可以一邊跑船一邊收取海員工會的通訊教材，做函授生，再經過二到三年的時間就可以以同等學歷參加河海人員考試。可是這條路現在已經斷了，非海事大專院校的人，必須重回學校讀二年二技，才能有參加考試的資格。要二年不賺錢，而且要花錢當二年學生，這對負擔家計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不可能的任務。
後來我的好朋友，張輪機長建議他，不如選擇往輪機部的三管輪發展，因為文書部份沒有航海部份煩瑣，而且不必在大船航行時，在駕駛台負責航行當值的任務；當輪機員只要把機器搞清楚就可以了。於是小林請調輪機部，從最低層的下手做起，輪機長把他當成子弟兵一樣的教導，從頭一樣一樣的教起。
又過了一年，他請了幾個月的假，回到緬甸，和他仍在緬甸的女朋友結婚，並把她帶回台灣，並且在一年後生了一個男孩；他高興的說：他終於有錢可以買房子和結婚了。我和輪機長都參加了他的婚禮，我們的心中感覺好像是自己的孩子結婚一樣的喜悅。原來一份船員的工作，如果不亂花錢，可以讓人成家、買房子；原來幫助人又看人有成，是一件那麼讓人從內心感覺到感動和喜悅的事。
原來以為小林就做一個乙級船員到底了，沒想到幾名海專學生上船實習後，經由學生的說明，小林還可以去唸夜校，但是這樣他必須要下船二年，如果他二年能夠念畢業。小林後來下船報考海科大夜間部，白天開計程車、打工，晚上念書，二年後順利畢業，也同時順利考取了國家海事特考，取得了輪機員的證照；對一個有老婆、有孩子又有房貸和父母要孝養的人來說，這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可是他做到了。
電話那頭，滿是喜悅的報佳音，電話這頭的我，心中除了高興之外，也由衷的佩服小林旺盛的鬥志和奮發的精神。我又問：「你兒子好嗎？」他回答：「報告船長，不好意思，現在我又多了一個兒子，是二個小孩了。」好小子小林，日夜打工、讀書這麼辛苦之餘，可也沒忘了基本的做人道理。
想著他一個人在外飄洋過海為家人奮鬥，不由得想起以前自己辛苦的歲月，每每在寂寞的海上生涯中，有時候非常難耐，但想起一家人都能生活無虞，父母親能得到安養，孩子能生活優渥，銀行本子也能蒸蒸日上的有結餘出現，辛苦也是有些代價了。我用這樣子的心情來臆度小林的心情，為他高興，也為他的奮鬥感到佩服，同時也對所有船員的付出感到佩服。
跑船真的不好嗎？順順利利由父母親供給念完海事學校的人，看看小林的故事，是不是覺得比他幸運的多了呢？對小林一家人來說，在經濟因窘至極的情況下，因為他的努力不懈，犧牲自己，更有父母親在家做一切家務的後盾，現在做了輪機員，經濟問題得到了解決，家人生活也不再擔心無以為繼，跑船這一行，其實也有可取之處，不是嗎？
小林，祝福你！！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