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輪上的假人 The dummy and The Tanker
前一篇介紹大型油輪進港，在靠碼頭的時候，瞥見了綁在駕駛台外側欄杆上的假人，遂和大家開了開玩笑，順便也賣了一個小關子。其實本來二句話就交代完了這假人是做啥的，不過我還有個小故事因為瞧見了這個假人想了起來，於是就順便借著這個假人來和大家分享。
雙手反綁，頭用布全包起來，雙腳套在鐵桶裡、灌入水泥，黑手黨殺人滅口的方式。
各位看倌們，這假人被綁的樣子，像不像是我們在電影上看到的黑手黨處決叛徒的方式呢？您們看：「全身被緊緊綑著，雙手反綁，雙腳套在桶子裡，再灌上水泥，好讓他直接沉在海底，永遠也浮不上來。」像不像呢？那這到底擺在船上做什麼呢？又為什麼會擺在駕駛台外面，而不擺在別的地方呢？
原來油輪最注重安全，油輪的船員除了交通部發給的執業證書以外，還要有各項的訓練合格証書，例如：油輪實務、油輪安全、原油洗艙、惰性氣體安全使用、求生（包括救生艇、救生筏、信號彈使用等等）、滅火、海水防止污染等等。而油輪因為在密閉空間中有致命的油類揮發氣體，更是在平日就要嚴格在船宣導和訓練船員進出密閉空間的危險性和應採取的必要措施。
我們時常看到電視新聞，某某化學工廠清理貯油槽時，工人不幸在槽內死亡，而且都不只一個人，因為都會有另一個人下去救援，然後也死在裡面。中鋼公司也曾經有過好幾次發生檢驗員上船去貨艙檢查煤貨而在大艙裡中毒死亡的事件。這些不幸的事件，如果經過經常性的宣導和演習，其實都是可以避免的。
那麼這些公安事件又和這位假人先生（Mr. Dummy）有什麼關係呢？
二十多年前，當我還是二副的時候，我所服務的美孚英國石油公司（Mobil London）就要求各船隊要針對在密閉空間內的安全還有可能的救援要加強演習。其中有一項就是，如何從黑暗、有致命瓦斯又進出困難的空間把遇難人員安全救出。公司在公文中明令各船要做一個假人，供平日演練用，更要求這個假人，無論大小和重量都要和真人差不多。（看到這兒大家就明白了，這假人是做什麼的了！）
接到公文後，駕駛台當班的幹練水手就開始發揮創意，著手做這假人了，其中有幾位大陳島水手，他們以前是做裁縫的，做起這活來更是得心應手，才一天多的光景，這假人就做好了。下午我到駕駛台值航行暸望班的時候，就看那水手把連身工作服裡塞滿了破布，又用破布和木板做了一個頭，頭上再縫上一頂棒球帽，褲管下縫上了二隻塞滿破布的襪子，再套上二鞋子。做好了以後，又覺得不夠重，於是又打開工作服，在衣服內塞上了用破布包的牢牢的鐡皮。二名水手做好了以後就用濃濃的江浙口音對我說：「二副（裡夫）儂看看（刻刻）怎麼樣？（用吳語講就是：裡夫儂刻刻哪ㄋㄥ?）」我當然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一個勁地直誇他們。
做好了這假人之後，水手問我：「二副，這要放哪裡呢？」我問了問大副，大副說，明天要演習泵浦間人員遇難的救助，所以要水手拿到泵浦間去。
泵浦間(pump room)是油輪一個特殊的設計，因為油輪載運的是油貨，當裝油的時候，油貨是經由管路從岸上貯油槽中經岸上泵浦打到船上管路，再分裝到船上的油艙中；卸貨的時候，經由船上的泵浦經過管路，把油艙裡的油打到岸上管路再注入岸上收受設備（receptacle facilities）；而泵浦間就是集中所有的泵浦以及開關閥（valves），因為抽油的管路是設在油艙的底部，所以泵浦也都放在接近船底部的地方。VLCC通常有四個大型離心式泵，每一個的容量大約都在每小時３５０ ０立方米 ，也就是每一個泵，每小時可以打出大約3000~4500噸的油。一個概念是這樣的：三千噸油，如果以二十噸的油罐車來裝，須要一百五十輛，這只是一台泵浦每一小時打油的數量，可想而知油輪的巨大和裝卸貨的大量和快速。
泵浦間是一個位在甲板以下七層樓深的地方，在卸油期間，油氣常會外漏，很容易會造成人員吸入油氣而陷入危險。因此救人的演習，是很必要的。泵浦間有一名專門負責人，稱為泵浦匠(pump man)又稱老泵（pumpy），他負責裝卸油貨時管路和泵浦的良好，平日也負責保養、維修，可以說泵浦間是老泵的私人專屬地域。.
水手們把假人拿到甲板，到了甲板，水手一想，還要走七、八層樓的鐵梯子下去，然後又要再走上來，著實麻煩；好在平時泵浦匠要把工具或東西上下運送的時候都會用吊車，所以水手們就把假人鈎在吊車的勾子上，再把繩子滑下去，把假人吊放到大約泵浦室底部，然後在上面把繩子綁住，水手就回去休息了，留下了假人吊在下面，隨著大船在海上搖晃而左右搖來搖去地。
日落月升，海上的夜是特別的黑，大家正在餐廳聊天的時候，只見泵浦匠蒼白驚惶的臉色踉蹌走進餐廰，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噥著，大家看了他的表情都駭一跳，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要他坐下來慢慢說。他坐下來說：「我早就知道今年不順，既然遇到了，就早點下船吧！等船一到港，我就回家不幹了。」大家都聽的莫明其妙，就一直追問，後來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就說：『好吧！那我就說，今天晚上，我一個人下到泵浦間底下去加班工作，後來就看到那個髒東西在半空中晃，我早就聽說這船不乾淨，真的讓我給碰上了。我就說：「我初一、十五都拜拜的，別找我！」可是他晃來晃去就是不走，所以我拚著老命跑了上來了。』他才講了一半不到，我和水手們都已經曉得是怎麼回事而忍俊不住，就差沒有大笑出來。泵浦匠看看我們的表情，覺得有異，就說：「怎麼了？」結果水手小富忍不住笑了出來，就把白天把假人吊放在泵間下層的事說了一遍。有點惱羞成怒，也有點感覺丟了面子，泵匠立時開罵：「你們水手部，我Ｘ你老母，吊東西去浦泵間不必告訴我的，是嗎？」水手部眾人一力安撫，並且頻陪不是，又請他喝啤酒，這他才悻悻然坐在椅子上，但還是老大不爽地念念有詞的罵著，並要水手部馬上把假人拉上來。水手部也從善如流，立刻跑出住艙，到了泵浦間頂端，三二下就把假人拉了上來，另外放到別的地方去了。
故事完了嗎？
半夜十二點是我接班的時間，三副和水手小王二個人一塊兒當值晚上八點到十二點的班，住在楠梓的水手小王下了班沒多久就衝了回駕駛台，嚇的臉色蒼白的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躲在冷氣壓縮機後面不出來。你們要相信我！」原來水手部剛才一場戲，只有他在當值而全然不知。
結果當然是大膽的我，陪著膽小的他去看個究竟，他嚇的走在我的後面，而我當然大膽的一個箭步，一把就那鬼抓了出來。
第二天下午三點準時操演，假人緩緩吊下泵浦間時，泵浦匠莫可奈何又一副被打敗的模樣煞是可愛，二十年過去了，他站在甲板上，那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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