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引 采石江上                    張可久


 


江空月明人起早,渺渺蘭舟棹。


風清白鷺洲,花落紅雨島。一聲杜鵑春事了。


 



 


元曲,作者張可久,字小山;或云名伯遠字可久號小山;或云名可久字仲遠號小山,在元代做一些小官,一生四處游歷,晚年在杭洲隠没。太和正音譜說他的詞宛如:「瑤天笙鶴」又說:「其語清而且麗,華而不艷,有不喫煙火食氣。」


清江引寫采石磯的晚春。采石磯在安徽省當塗縣的西北,現今馬鞍縣北;為牛渚山的山部,突入江中,形勢奇偉雄壯。采石磯是歷代戰爭兵家必爭之地;南宋紹興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西元1611年,金人三十萬大軍渡江,西蜀文人虞允文憑藉這長江天塹,以一萬八千臨時之散兵,在采石磯大敗金兵,寫下中國歷史上以少勝多的偉大戰史。


采石磯又稱天下第一磯,因為當年李白在這裡水中撈月,現今有李白紀念館;唐朝李白撈月的故事,讓人在讀這曲元朝清江引的時候,憑添許多浪漫情懷。


 


《曲意》


是日清晨,作者有事記掛在心,一大清早就動身,此時明月當空與江水相互輝映,形勢遼闊萬千;蘭舟摧動雙槳(棹),向煙波浩渺的江心駛去。沙洲上白鷺飛舞,孤島中落紅如雨,這時候,一聲杜鵑,讓人驀然驚覺,春天即將要過去了。


 


《天天評:》


早起的人來到湖邊、山上或海濱,有時天色方亮,明月當空,頓覺氣象萬千;此時常會想起蘇東坡的話:「天地無恆主人,得閒便是。」浮生六記的作者沈三白引這句話說:「山花水竹無恆主人,得閒便是主人。」這時候,四野無人,彷彿自己就是一切的主人。


「江空月明人起早」這一句我總是記為「江空月明人早起」;事實上,人如果不早起,怎能趕得上這樣的光景呢?最近我重讀這一段,才發現這個「早」字一直記錯了位置,「早起」和「起早」二個韻腳都一樣,但仔細想想意思就不一樣了。


「江空月明人起早」這一句把早放在最後,意味著「江空」、「月明」和「人起」這三件事都在一個「早」字上。只一句,就把整個氣勢打開,心情頓時開朗,感覺有點像莊子說的:「列禦寇冷然御風而行。」莊子說:「列禦寇冷御風而行,然仍猶有所待也」;在江空月明人起早,孤獨一個人的當下,你會不會和列子一樣,仍然還有什麼期待呢?你是不是從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覺,一整天都在期待著什麼呢?就像莊子齊物論中的影子,總是在期待著別人的牽引,時時刻刻都在等著一個不確定的下一步呢?


在這樣的大的格局中,凝神一看,有一艘小船在大江中划向浩渺煙波之中,船槳翻撥,划破海天一線,就像渺小的自我,在這個無限的宇宙之中,默默地做自己的本份,一步一腳印,一點一點地向未知的未來前進。


在清風中,順江而下,白鷺鷥在沙洲飛舞,小島上紅花落的似下紅雨一般;唐朝時「二水中分白鷺洲」的李白,是這個心境嗎?宋朝時「風不定,人物靜,明日落紅應滿徑。」的張子野,是不是也在夜裡聆聽這紅花似雨落下的聲音呢?在浩渺湮波的唐時沙洲和宋時落紅中,一聲杜鵑,讓我想起了春天已暮,也讓離家四散的遊人,想起了離情。


《一聲杜鵑》


荊楚歲時記:「 三月三日 杜鵑初鳴,先聞者,主離別,學其聲,令人吐血。」所以文人總以杜鵑聲聞象徵別離。


張小山以「一聲杜鵑春事了」輕輕地把心中的離情和春日已暮的感慨,若有似無地,點在整篇之末,讓人回味無窮;以開場的遼濶打開了視野,又突然地,以一聲杜鵑,點出春暮遊子的一點無奈。無怪乎評家說:「正是小山風格。」


 


《秦觀的杜鵑》


看了杜鵑,不能不想到命運乖桀的秦少游。他在郴州困頓不堪地寫下了千年好詞:「踏莎(讀梭音)行」,其中一句:「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杜鵑聲起,春將逝,斜陽暮,不能放開心情的少游,讓人為體弱多病又流離顛沛的他,不禁千古一嘆!而一樣是懷才不遇,一生不得志,四散做著小官的張小山,同樣的一聲杜鵑,心境卻大不相同。


 


《我們的一聲杜鵑》


人生路上,江空月明好心情,一路上清風細雨得意中,突然聽得一聲杜鵑,告訴你一切行將終止,不再繼續了。


前陣子,想要送給友人一點小禮物,遭到婉拒,我想可能自己有點唐突;想起了這句「一聲杜鵑」,或許是個暗號,告訴自己,一切就只是這樣,「春事已了」,Deadline就在這裡,苦笑一回,也就罷了,罷了!


前幾天在永康街,我們去找一家咖啡很好喝的小店吃午餐,180塊錢的套餐,還附送一杯價值120元的濃濃現磨咖啡,餐點好吃,咖啡更棒,真是物超所值。


 



 


走在永康街的小巷裡,一個老人,背著破舊的後背包,走在我的前面,拿著一根磨損地幾乎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的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在小巷弄之間。正在午飯時間,老人要去哪裡呢?突然間,我想起這句「一聲杜鵑春事了」。


在小店埋單的時候,和女店長閒聊幾句,並且誇讚了她的餐飲和咖啡;這間店是由女店長和她的父母親經營著。店長說,她感到很抱歉,讓她八十多歲的父親還在幫她做外場(母親做廚房)。我滿懷溫馨地回答她說,如果是我女兒開的店,我將會十二萬分地樂意,在這把年紀還能為女兒做些什麼。講完了這句話,我突然想到,巷弄外那位踽踽而行的老人,或者也不若我想像地那麼落寞吧!


 



 


回家的路上,走在巷弄的我,也想著,總有那麼一天,我心中也會響起一個念頭,告訴自己:「一聲杜鵑春事了。」不過,既然看過了江空月明的歲月,走過了清風細雨的一生,待得一聲杜鵑,又有什麼遺憾呢?就算年事已老,只要我的女兒要我為她做些什麼,我也會像那位店長的老父親,認真的為客人端上咖啡,並且隨著店中播放的歌劇,展現獨特的優雅。更何況,人生七十才開始,或許有更多的良辰美景,等待著不為春事忙碌地人,在一聲杜鵑之後,好好去欣賞呢!


 


如果有一天,你心中的一聲杜鵑響起,你會不會有什麼遺憾呢?或者一時興起,學那杜鵑,叫喚起二聲: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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