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包棕子


 


自從丈母娘搬到北部來之後,年年端午節都有她親手包的肉棕可吃;而丈母娘為了因應幾個女兒少米多料、好吃又熱量不要太高的聲音,包的這棕子是:料滿滿而米不多,花生、香菇和後腿肉、糯米和著棕葉的香味撲鼻而來,套句周杰倫的歌詞:「端午節的香味就這樣被我們尋回。」


 


丈母娘包的棕子,在我來說是台灣棕,因為母親包棕子都是包甜棕或者只包糯米的清棕,其實我覺得,母親也不擅長包肉饀的葷棕子,所以就簡單的稱棕色葉子的肉棕是台灣棕,而我們家包的就是大陸棕。


 


父親早年也不甚喜歡肉棕而啫吃孺米棕或放紅棗的甜棕,他對台灣棕的名稱更直接,他說台灣人稱棕子為:「螞蚱」意即山東話的蚱蜢。山東人是喜歡吃蝗蟲的,父親都是把蝗蟲丟到煤炭爐子的餘燼裡慢烤,烤的酥脆之後,再拿出來吃。小時候我們看父親吃烤蝗蟲或吃烤知了都覺得有點可怕,後來我們回大陸才知道,山東人都喜歡吃,而且為了省事,大多是用油炸,是很多餐廳菜單上的家常菜。


 


母親生我那一年才十七歲,剛結婚時,她除了會洗米煮飯之外,其他的家事,大多一知半解,外婆是當年受教育的識字女子,女紅和家事當然都不太會,父親又是地主的兒子,不但不懂廚房的事,反而挑挑剔剔,做的一嘴好菜,這讓母親小小年紀除了要帶小孩,還要努力學做菜。


 


我的祖父母在大陸早亡,父親依著彵的舅父,我的大舅公,來到了台灣,大妗奶奶在大陸也早亡,只有她們家煮飯的丫頭跟著來到台灣,伺候大舅公一輩子,後來就成了救援大妗(彷彿棒球的救援投手一般)。父親一輩子都沒有稱她為大妗,後來在大舅公的勸說下,父親和大舅公的兒子,唯父親馬首是瞻的表弟,仍然堅持不叫,一個不叫大妗,一個不叫媽,二個人到最後都只願意稱她為:「乾娘」,只有幾位年紀小的叔叔們迫於寄人籬下的無奈,都乖乖地叫她大妗子。而我們也跟著父親不稱她為大妗奶奶,只尊稱她為「嬤嬤」(山東音念:ㄇㄚˊ ㄇㄚˋ).


 


母親的棕子就是跟嬤嬤學的,說是學,其實是偷學功夫,嬤嬤會做很多山東麵食,那個也叫她乾娘的媳婦不但不學,還嫌她做的不怎麼樣,對於有心想學的母親,她卻一點兒也不願意教,母親只能趁著做幫手的機會,覥著笑臉一點點的偷學,而且常常在關鍵時刻被假意支開做別的事,等母親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大功告成,就這樣,母親也東一點、西一點地把棕子給學會了。


 


我是家裡的長子,所以從小一開始就幫忙升煤炭爐子和洗米做飯,我還記得第一回拿著米到離家一段距離的水龍頭去洗米的時候,我把米洗的一點濁水都沒有,正要回家的時候,有位台灣阿桑叫住我,說我洗了米要放點水才能煮,當時我覺得自尊心受到打擊,就說:「我們家洗米都這樣。」然後就悻悻然走開了。回到家中,我問了媽媽,媽媽好笑地說:「洗米是要放水呀!」我不願意再下去看那位阿桑的嘲笑,於是母親就自己去裝水在鍋子裡,回來的時候,還拿著我的手浸在鍋裡,教給我說:「手放在米上,水要蓋過手掌這個位置。」我記得母親的手好大,比我的大好多。


 


等到我讀小三的時候,我已經夠大了,可以幫母親包棕子了,那一年端午節之前,我就和母親一起包棕子。現在想想,可能那是母親第一次嘗試著自己包,也許功夫偷學的差不多了。


 


母親在前一天用棕毛刷子把棕葉刷的乾乾淨淨,再把棕葉用熱水煮過,然後再拿出來,放在洗澡用的大鋁盆中用冷水泡著,糯米也是前一天就洗好了,用大的鋁桶浸泡一晚上,等第二天就可以包棕子了。


 


日本式的房子有個好處,那就是隨處可以釘釘子,母親找了個坐在小板凳上可以很順手的位置,就把釘子釘上一排在門柱上,再把包棕子的一整束繩子的繩頭掛在釘子上,母子二人就開始包了。我的工作其實大多是幫母親傳遞棕葉或者當妹妹在哭鬧時幫忙哄騙,讓母親繼續工作,偶而母親也會要我試著包上幾個,我拙手拙腳地把米抓到折成口袋的二片棕葉中,然後再折起來,母親就會幫我用繩子紮起來,然後做上記號,我都會說:「這是我包的,等下煮好了,我要自己吃。」就這樣一束繩子二十個的包了好幾束,門前橫柱掛上了好幾串。


 


嬤嬤總是冷眼看著母親包棕子,她會的再多,也不會教給母親,縱然母親常送東西給她,又一口一個乾娘親熱地叫著。但母親也很爭氣,一開始棕子就包的很好;我記得父親有一天很晚回家,母親拿出剥好的棕子和一碗白糖,讓父親蘸著吃,父親吃了二口就讚不絕口,直說:「這棕子真好吃,明天要拿一些去給親戚。」


 


剛開始我們只包清糯米棕,後來母親又加上了紅棗,那年頭紅棗很貴,一個棕子放上一個就很不錯了,這讓父親更加讚不絕口。又過了幾年,母親又和台灣人學會了包鹹棕,那有點像甜粿的棕子,蘸著糖吃,風味好極了。


 


後來因為表叔全家搬到台北,又把房子賣給了我們,就把嬤嬤和大舅公安頓在基隆田寮河邊的一個小房子裡。母親不記前嫌地孝順他們,每天做好了菜,一定要我拿著碗公走一段路送到大舅公那裡。每年端午節的時候,母親也會把第一串煮好的棕子要我送過去,有時候順便打幾塊錢酒也一塊兒拿過去。


 


前幾年過端午節前,女兒還在讀小學的時候,突然想要自己包棕子,妻當然不會,於是我就重操舊業,買了棕葉、繩子、糯米、再來米和豬肉、香菇等佐料;到我這,包肉棕也不是什麼難事了。當我把繩子拴在架子上,開始包棕子的時候,我想起了母親,她的人生是什麼?我又想起了我包第一個棕子的時候,母親抓著我的手幫我把棕子綁好,然後再看著我,會心一笑。我才發現,我一輩子好強、不服輸的個性和她像極了,像極了那一年我們一起第一次包棕子的堅持,她雖然是第一次試著做,但有個小三的兒子在旁邊熱心地幫著忙,我想她看著我,心中一定很安慰,想著這段往事,這畫面不覺讓我澘然淚下。


 


今年丈母娘包了四家人份的棕子,妻開車去拿了回來,過節那一天我剝開了棕子,香味四溢,我拿著棕子對女兒和老婆說:「明年,我們一起回去陪媽媽包棕子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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