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魯仲連,一個船員打架的往事
魯仲連不就是管勸架的人嗎?怎麼加上個血肉呢?這裡頭有門道的。
那一年,我在雜貨船做船長,船在韓國釜山港停了七天,又在群山港停了五天,然後就到仁川港了。老婆在釡山港上船來玩,一路跟著我們跑,對她來說,雖然是第二次跟船,但頭一次是油輪,沒有停泊港區的機會,不像這次,可以在市區到處跑跑玩玩。
那一天中午,吃過午飯之後,船就進入了仁川港的狹窄水道了,因為等候進港的船非常的多,必須在外港先下錨等候好幾天才能進去。我在駕駛台指揮船進入交通繁忙的水道中,準備找尋適當的錨地好下錨。這時候老大副衝上駕駛台來,氣急敗壞地說,「船長、船長您快點下去看看,下面有人拿刀子出來打架了,水手小任和大廚打起來了。」大副一向在船上自詡是老資格,平日並不怎麼把卅出頭的我看在眼裡,這回倒是對我畢恭畢敬起來了。我簡單交待一下船的行進路線,然後就下到住艙區,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大廚是江浙人,六十歲的小個子老頭,水手小任是外省第二代,卅多歲,身材壯碩,常在船上自吹是混過幫派、見過世面的。這二個人,怎麼想也打不在一起,而且要是打起來,這大廚十個也不夠人家揍的,所以我在下樓中想,一定是大廚打不過,從廚房拿起菜刀來了,想到這裡,我有些緊張,但也硬著頭皮趕快去處理。
到了住艙甲板,只見船員都已聚在一起看熱鬧了,大管輪夾在他們二人中間在說好話,要他們不要打了。我一看大廚身上沒有什麼傷,反倒是小任臉上有被指甲刮傷的血痕。再一看小任手上拿著把掃刀,還一邊咆哮,嚷嚷著說要把大廚給殺了。大廚房間門開著,他在小床舖旁站著,嘴巴兀自沒閒著,在那裡不乾不淨的回應著。我仗著平日對船員都很好,於是走向小任去,好說歹說的把他手裡的刀給拿了下來,我順手把刀丟到海裡去了,也同時向他們保證今天的事到此為止,我不會報給公司懲處,我是急著要趕快處理完,好回到駕駛台安全引領船舶。
把刀奪了下來,眼看沒什麼事了,這時候大廚看我在現場壓陣,又有好幾個人夾在他們二人之間,不甘願被揍了一頓,就開始連珠砲地講難聽的話:「你這種孬種還混黑社會,老子專門打黑社會的小瘪三 。」嘰哩瓜啦地,什麼難聽撿什麼講。我正回頭大聲喝叱制止他的同時,小任已趁大夥不注意的時候衝了過來,對著大廚當頭是一拳,我回頭一看,大廚頓時鼻血直流,我又回頭罵小任的時候,大廚又趁大家不注意,撲向小任,閉著眼睛,張口就咬。
大廚可能被打的不輕,所以下口也絕不留情,只聽大夥喊叫: 「大廚、大廚,不要咬了。大廚仍然緊咬不放。大夥拉也拉不開,大廚死命地咬在大腿上,還含糊不清地用寧波話說,我同你拚了。」大夥又大叫了,「大廚不要咬了,你看看,你咬錯人了,你咬的是船長。」
我大腿上突然感到一陣劇痛,低頭一看是大廚咬在我的腿上了,怎麼推也推不開他,倒是他聽說咬錯人了,這才睜開老眼往上一瞧,可不是咬錯人了嘛!我站著、他跪著、咬著我,大廚抬起頭來看著我,慢慢鬆開原來死命咬住我大腿的嘴,不好意思地叫了聲:「船長。」這下子,打人的小任也站在一旁怔住了,大黟兒也開始大笑,大廚不好意思的看著我說:「對不起,船長,我、我、我咬了您了。」說完,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這一場架,本來是怎麼拉也拉不開,沒想到被我這意外的苦肉計給擺平了。大家都笑到不行,只有打架的二個當事人是哭笑不得。我一看大腿上二個牙齒印,而且還隠隠做痛,氣的大罵:「大廚,還好這裡人證很多,不然我老婆絕不相信這是男人咬的。」大家聽了,又再度哄堂大笑,還有人加油添醋地說,「還好大廚沒再咬高一點,不然船長這輩子可算是玩完了。」
我把二人罵了一頓,就趕緊上駕駛台去下錨了。忙完了,回到房間,老婆替我塗上碘酒,還一邊聽我說故事,一邊笑到不行。不一會兒,大廚和小任到我房間來,向我認錯,還主動要請全船吃飯謝罪。
進港前,大副和輪機長一直強烈要求我在仁川港把他們炒魷魚,還說拿刀子還不炒魷魚怎麼行,我看這二位長官當時縮頭烏亀一樣,現在可神氣了,打定主意不睬他們。
我看平日二個人還不錯,就要他們寫寫悔過書,罰他們在仁川港禁足,這樣也就算了。
後來我們在仁川港停留十四天,他們被我禁足在船不能下地,過了一個禮拜後,我從漢城玩回來,晚上回船,看見他們二個人在看船,於心不忍,也就解禁讓他們下船到仁川去走走玩坃了。第二天,他們二個人還結伴出遊,還跟我說,他們是不打不相識,現在是好朋友了。這兩個人,我真是夠了!!
後記:
這二位船員,後來又都繼續跟著我做了好多年,表現都很好,對我忠心耿耿,一直對我非常地尊敬。
好幾年後,有一次在外國,大廚要申請看牙醫,看完回船之後,他在餐廳吃飯,我看他正在吃豬腳,有點擔心他那一口老牙,就說:「大廚,你牙齒沒問題吧。」沒想到這老小子竟然回答我說:「船長,我牙齒好不好,您比誰都了解。」說完了還對著我會心一笑。
小任後來轉開計程車了,大廚退休後還偶而打電話問候我,現在可能也不在人世了。人生一世如過眼雲煙,許多事,其實毋須太過計較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