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念國中的我、四妹和三妹


 


 


守望相助的那一夜 


 


念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為了多賺點錢,下了課以後,晚上找了二十來個國中生,在基隆火車站後面的中山一路學生家中做家教之外,也常常兼在基隆火車站旁的新店里做半夜十一點到凌晨四點的守望相助巡守員。其實這個工作是那裡的朋友看父親經商失敗,大家一齊給父親找的臨時工作之一,因為父親白天另有工作,所以通常我都會一個星期去做幾天,和父親分開做,而我大多都選在星期六、日(那時候星期六還要上班上學的),還有做完家教不太累的時候。


高中畢業考上大學上成功嶺受訓的我和三妹、小妹、四妹。



 


守望相助的工作每天可以收入一百多塊,一個月有四千塊,對我們家來說,這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錢了。只是往往凌晨四點多下了班之後,如果早上學校有重要的課,那可是要用意志力撐著,以免誤了功課。就這樣,我大學的成績也都維持在總平均八、九十分左右,也只有這樣,我才能多賺點獎學金。那個時候的學費是三千多塊,而我的獎學金常常在加總之後可以拿到一萬五千塊,所以註冊後,我還可以拿錢回去給媽媽。


三妹那個時候正在讀國中,她從小就很乖,她知道我很在意她們的功課,她也很貼心,不太讓我們操心。那個時候大妹、二妹和三妹都被我盯的很緊,她們如果書讀不好,我一定會責備她們,總是盯著她們念書,常常拿著書本考她們。我總是想自從父親生意失敗之後,我們窮的常常想掉眼淚,有時候連上學坐公車的錢都沒有,常常為了沒有錢而一籌莫展,要是書再念不好,將來怎麼辦呢?


 


跑船做大副的我和小妹、三妹。小妹十五歲生曰



在那樣的環境下,三妹每天還是把她的制服弄的乾乾淨淨的,每天整整齊齊的上學。有一次星期六的晚上,三妹對我說:「哥,今天晚上我想跟你去一起守夜。」一開始我不同意,因為那也沒什麼好玩的,況且熬一晚上夜,第二天就不能好好看書了,但是拗不過她一再苦求,我也就答應了。


晚上十點鐘,兄妹二人走山路下山,然後我用大大的腳踏車載著她去火車站附近的忠二路派出所去簽到。報到之後,我就掛著守望相助的臂章,推著老式的大腳踏車,三妹就跟著我一起到我站崗的位置,那是在一個商業大樓三角窗的走廊下坐在一個長條椅子上。


夜晚的基隆忠一、忠二路附近有時候還是很熱鬧的,也有整晚上開店的幾間小吃,還有熟人李叔叔開的山東餃子攤也都開到晚上二、三點。有時候我也會到李叔叔的水餃攤上去幫忙擀水餃皮,以換得十來個免費的水餃招待,對我來說,那可是奢侈的享受。可是今晚李叔叔沒有出來擺攤,所以我和三妹也沒有東西好吃了,守望崗哨附近的清粥小菜雖然不貴,可是二個人吃一頓至少也要三十塊錢,雖然不貴,但我們還是吃不起,所以就和三妹二個人走走坐坐,等早上四點下工。


基隆冬天港口附近的風常常吹的很大而且冷,兄妹二個人就穿著厚厚的衣裳坐在長板櫈上隨興的聊些雜事,我記得三妹還帶著書本去看,在昏黃路燈下她也看著書陪我。我的心中滿是歉意,三妹來陪我,而我卻請不起她吃一碗地瓜稀飯,我看著她讀書的模樣,心中十分捨不得。


一起守望相助的還有一位李亞東伯伯,他是退伍軍人,廣東人,喜歡吃狗肉(記憶深刻,因為看過他殺狗。)。他看到三妹來陪我,還特地的去買了一點東西請我們吃。他的生活並不富裕,所以我們更是感謝他大方的請我們吃小點心,我和三妹很珍惜地吃著小點心,心裡面感覺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比這個更好吃的了。


冬天的東北季風呼呼的吹著,那天晚上剛好是寒流來的夜晚,那時候不像現在,每天注意氣象,所以對於即將來臨的寒流和它帶來的狂風大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到了大約半夜一點多的時候,開始刮起強風,下起暴雨,狂風暴雨一起灌進了走廊,像刮颱風一樣,把人吹的都站不穏了,我和三妹只能在走廊上找個角落躲著,二個人站在走廊最裡面,靠著牆壁,靜靜地看著基隆港風雨交加冰冷的夜。


後來大約快三點的時候,風雨稍停,李伯伯就以他濃濃味的廣東國語說:「你快帶妳妹回家吧!這裡由我來看,我替你去派出所報到。快回去吧!」我到走廊外看了看夜燈下還在下著毛毛雨的黑色天空,同時也把腳踏車推到路邊,就和李伯伯說:「李伯伯,那真的謝謝你了,我就先回去了。」李伯伯擺擺手,示意要我快點走,他們老一輩的人都比較不善於表逹內心的情感,但往往又是最重情意的人,「仗義每多屠狗輩」說的就是他們這些雖沒有什麼錢、也沒有讀多少書,卻很願意為朋友付出自己的人。


我騎著大大的腳踏車載著三妹,她坐在四方型的後座上一隻手勾著我,就這樣從基隆火車站附近的忠一路,兄妹二個人在黑夜裡騎車回家。騎不了一會兒,天就開始下雨了,然後愈來愈大,我一手拿著傘,另一手把著車龍頭,奮力騎著車往回家的路上。深夜裡,街道上只有我們二個人在狂風大雨中,又冷又濕。在大雨中,我大聲叫著說:「三妹,妳緊貼著我,不然妳會被雨淋的很慘,靠著我,讓我替妳擋著風和雨。」三妹只是好、好的回答我,然後放低了身子,靠在我身後。


大約騎了 五公里 的路之後,接下來,離回家的路還有六、 七公里 ,而且最後還有二、 三公里 的山路,我已經又濕又冷,身體已經開始發抖了,就把車子停在路邊,二個人到大路邊的走廊裡再躲一下子。這才看清楚,三妹已經全身都濕透了,頭髮也已經都是水,二個人都成了落湯雞了。寒流和強風大雨讓我們已經全身都冷的發抖,看起來根本沒辦法撐回家了。於是,我先打電話給住附近的朋友,帶著三妹半夜三點鐘到朋友家去,在朋友家客廳借住一晚。到了朋友家,二個人擦乾了身子,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早起來,搭早上第一班6:45上山的車回家。在車上,只有少少幾個人,我和三妹坐在車上一路搖晃著,我拍拍三妹說:「書都濕了。」三妹說了什麼,我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她回我話的表情,好像歷經劫難得以逃生的模樣。回家的路上,仍然是冷冷地、雨濛濛地,狂風已停,只剩下小雨滴里答拉的沒個完。兄妹的感情,經過了一夜的患難與共,更加的緊密。雖然二個人都沒有說什麼,但是那種感覺在心中瀰漫開來,裝滿我心。


這兩天寒流又來了,大雨也一直下著,半夜裡起身去港口,風強雨驟中,想起了這段往事。三十年來,兄妹二人在風雨中走過,也曾因為窮困而一籌莫展,也曾因為病痛而彼此擔心,好在觀世音菩薩一路照顧,才能每每履險如夷,跌跌撞撞中得到平安和快樂。日子再怎麼苦,也不過就像那天半夜中二個人騎著車回家的情景。


一個人在高雄下著雨的冷清街頭上,突然又想起,如果我的兒子念大學,要四處打工,又要半夜做守望相助,然後又能在學校名列前茅,我該有多感動,多麼捨不得。於是想起了父親當年看著我的時候,他內心有著什麼樣的感覺。突然間,我感覺一陣心酸,眼淚也湧了上來,想起父親過世後的有一天,叔叔對我說:「你爸在你跑船的時候一直對我們說,他覺得對不起你。」現在我了解了,他說的對不起,有對兒子的不捨,也有對兒子的愧疚,更有對兒子表現的驕傲,在高雄半夜風雨的寒夜裡,我第一次了解了父親的不捨。


我又想著,每次我在困難的時候,三妹總是默默的陪著我,就像那天晚上她陪著我去守望相助一樣。在寒夜中被狂風暴雨打的全身濕透、凍的發抖,她也是一直不說話的陪著我。雖然她不能為我做什麼,但是我知道,她只是想讓我知道,她雖然不能為我做什麼,但我卻不會是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她會像那天坐在腳踏車後座一樣,在風雨交加的暗夜中,始終在我身邊,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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